要转身进屋里头请人, 李德喜莫名打了个激灵,忙出声拦住:“哎哎哎, 还是让娘娘好生歇息吧, 皇上一惯宠着娘娘,想必不会计较这些虚礼。奴才把东西放下就走, 不打扰娘娘休息。”
他心里不自觉替皇上捏了把汗,圣上您可真不容易......连带着老奴都变得很不容易啊!
李德喜陪着笑脸, 转过身吩咐人把东西小心点放进宸沁宫里头, 但想起手里这幅皇上亲手做的画,李德喜想了想又开了口。
“晚七姑娘,其余东西也便罢了,但这幅画乃皇上亲自画了送给娘娘的,恐要劳烦您交到娘娘手上才好。”
他小心翼翼地把手上的画卷呈到晚七面前, 如捧着稀世珍宝一般,那副模样倒是看得晚七嘴角微抽。
晚七不欲废话,接过画卷应了声,“奴婢会的,公公慢走。”她说要就要回了里屋,岂知李德喜还在后头喊了句:“切记让娘娘记得打开看看啊,圣上画了好几个时辰呢!”
晚七脚步一顿,只好又回过身来,“奴婢知道了。”
李德喜这才擦了擦一脑门的汗,如今这来宸沁宫的差事是越发不好做了。
记得好几年前,他可是人未到,皇后娘娘从里头听得声响就出来相迎的,那笑靥可是明媚得跟朝阳一般,只叫人看着心情都好了。
如今……哎,可别提了,已经连娘娘的面都见不着了。皇上啊,您先前造的孽为啥好像都还在了老奴身上呢……
这边宫绫璟从长春宫回来后确实有些心神不宁,霏然那番话对她完全没有影响是不可能的。
她今日为何去见霏然,便是思来想去都觉得此事怪异得很,焰溟若是心里真的有这女子,便不可能正月初七宠幸完就把人扔尚衣监去。
宫绫璟自认为她对焰溟这个男人还够不成那样的威慑力,他要是真存了心思,肯定不至于连瞒着她宠幸个女子都要这样费力,还由着被戳穿到她面前来。
再者,三年前焰溟这个皇帝是真的忙,她也不会看不出来,内有朝臣质疑他,外有敌国虎视眈眈,他时常在宣政殿中忙到深夜未眠,何来精力宠幸女子?况且她以为,焰溟若是真的要封妃,她也确实拦不住,也没资格拦。
六宫无妃的誓言是他主动立下,并非她逼得他。
但偏生他们大婚之日就在正月初一,那时他对她很冷淡,当真是除了洞房花烛那晚同她圆了房,便再不曾留在她宫中过夜。可若是他放着她不碰,却偏偏去碰了旁的女子呢?
宫绫璟心里腾起一丝寒意,她站在铜镜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无论怎么看都觉得世间定然再难寻第二个有她这等容貌身段的女子。
不是她自夸,而是宫绫璟真的就是从小便被人夸着“倾国倾城,国色天香”八个字长大的。
本就是一个天之骄女,她还不至于对自己的相貌失了自信!
又想起今日那如残花败柳一般跌坐在地上的女子。霏然是有几分姿色,算得上是美艳的程度,但如若与自己相比……
宫绫璟摇了摇头,她每看镜子里的自己多一眼,都觉得要么焰溟是真的瞎,要么这件事根本就不可能发生。
可如果这件事没有发生,霏然一个小小的宫女又为何非得出来找不自在?
在宫中日子太过舒坦,活腻了想挑战一下帝后的权威试试不成?
不至于糊涂成这样吧……
宫绫璟头疼地坐回贵妃榻上,身子刚一靠下去,就见得晚七打发完李德喜走,正领着宫人搬东西进来。
事实证明,焰溟先前毫不用心的大肆赏赐已经成功地把宫绫璟的眼界给养高了,如今他真的有心前来讨好佳人,佳人却是一颗心平静得很。
看着宫人忙忙碌碌地搬东西,宫绫璟也无动于衷,甚至觉得人人捧着金簪玉饰,琉璃金樽在她面前走来走去晃得她头更疼了。
于是宫绫璟就恹恹地抬了抬手,吩咐下人统统搬去库房即可。
是以李德喜在国库挑了半天的东西就这么被原封不动地扔进了宸沁宫的库房,这位小公主连起身打开看一眼的心思都没有。
晚七看了看手里那副画,突然明白了李德喜为何那样慎重地交代自己,否则这幅圣上画大半日的话估计也是原封不动得进库房里头!
她默默走到宫绫璟身侧,把画卷递了上去。
“娘娘,这画是皇上亲手画给您的。”
宫绫璟微微一愣,睁开眼看了看晚七手中的画卷,没做什么犹豫就给接了过来。
他特意给她作的画?这倒是新颖。
她坐直了身子,把画卷上的绑带拉了开来,晚七接过画卷的另一端,向下展开。
画中的景象却看得她睁圆了眼,那画画的是二人在云雾竹林里见的第一面的场景,雪地里一名女子蹲在地上,肩头都已落满了雪,而她的眸光却一直在怀中那只一动不动的猫儿身上。
焰溟作的画确实看得出是用了几分心思,不仅把她的神态样貌画得入神,就连她那只猫都画得十分生动。
宫绫璟心中一时更是百感交集,甜意最终越过其他情绪猛地涌上心头,顿时叫她整颗心如裹上了蜜一般。
没想到他对二人的第一次相遇记得这般清楚。
那日,她的小狸猫被她一个大意喂多了东西撑死了,她自责到不行,身旁的宫人担心她,便纷纷哄她不过是只猫罢了。
公主还想要什么猫,与州主再说一声就是了。连带着一贯疼她的母亲都说她越发任性小题大做了,左右不过是死了只猫罢了。外头州主正宴请三国国君,她身为公主,再不更衣出席,便是没了礼数,要被天下耻笑的。
可对于那时的宫绫璟来说,这根本不是换一只猫的问题。她知道自己身份尊贵与不同,似乎从出生一言一行就都备受天下人的关注,家中父母亲虽疼爱她,可管教一直是严厉的。
她从小便不敢任性,因为会被母亲说没了礼数,不是世家贵女该有的气度。她就应该端着一副温婉大方,贤良淑德的模样,不可有一星半点的小家子气。
她一开始也不懂,觉得自己身份都这样高了为何还要如此在意,可母亲却严肃地与她说,正因为你已是人上人,是天下众人要仰视的明珠,你更应该注意你的形象。
而在天下人眼里,女子确实就应该是她母亲口中的那般模样,才称得上真正富有才情又品性极佳的贵女。
后来,她做什么事都不敢再由着自己的心性,渐渐地却越发拘束起来。
直到那只心爱的狸猫死去,还是因为自己的失误,而旁人一点都不能理解她的悲恸,她才终于抑制不住,一甩脸抱着猫就跑了出去。
云雾竹林里,她第一次卸下伪装,哭得不能自己的时候,就遇上了这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