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手机互相留了十分钟的空白。
然后陈砚挂了电话。
湛柯将手机扔在一边,趴在方向盘上,姿势一如学生时代趴在课桌上睡觉。
不知过了多久,他隐约觉得自己枕在眼底的那一片袖子,泛着湿润的凉意。
陈砚话少了。
以前话可真多,在一起时他可以长时间的沉默不语,两人之间气氛也凉不下来。陈砚的生活好像一直很有趣,总有讲不完的故事。陈砚的记忆力真的很不错,小到某天看到一直橘猫和一只黑白相间、毛色分布极度不均匀以至于丑出喜感的猫打起来了。陈砚说话总是很生动,他其实特别喜欢听陈砚讲故事。
陈砚变冷静了。
以前的陈砚靠打架闻名全校。180的个子,清瘦,骨架不大,校服都不怎么撑得住,看着总觉得弱不禁风的,打架时候居然是那个下手最黑的。高中时候的陈砚是只动不动就炸毛的猫,可凶了,也就在他面前能沉得住火。
陈砚不喜欢他了。
以前的陈砚真是直白,眼中的喜欢映着眼底亮堂堂的星,一见到他就呈出最柔软的一面,把那份被精心装饰过的喜欢捧在他眼前,上头的时候会说“操,湛柯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啊,你喜欢我吧?”被他冷冷的一眼扫过去,冷静下来又会说“去你妈的,老子跟你开玩笑呢,你他妈别生气啊。”
陈砚说他不弯了。
以前的陈砚不带遮掩,从来不觉得喜欢男人是件丢人事儿。两人刚熟悉起来,陈砚就坦白了。一脸坦荡的跟他说:“天生的改不了,你也别慌,同性恋不是见到男人就会扑上去的好吗?我眼光很挑的。”见他不答,又慌了一下,“你该不会恐同吧?你别恐啊,感情那点事儿大家都不太一样,我只是跟你们不一样的有点多。”他说没有,陈砚就笑了,乐呵呵的拍了一下他,走路步子都飘了,也不知道乐什么呢。
陈砚说他要结婚了。
和一个女人。
湛柯呢喃的声音透过大衣的布料闷声闷气的传了出来,回荡在车内狭小的空间,挤走了车内余下的所有空气,窒息的感觉蔓延至全身。
——“怎么可能呢。”
第8章 chapter8
初次相识是在高二第一学期的九月中旬。
那之后陈砚就隔三岔五的给湛柯发个短信,问他有没有时间出来吃饭。
湛柯连着拒绝了三次,连理由都没给陈砚留。
-这周末有时间吗?
-没有
-哥请你吃火锅!
-没有时间
-在学习?
-是
-你们学霸学习都这么疯狂的吗?
-是
陈砚却一点都不恼。
连着过去一个多月,湛柯每周例行一拒绝。
后来有一个周日,湛柯心烦意乱的从家里跑出来,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闲逛。
没成想就撞上了成天在街上瞎逛的陈砚。
陈砚看到他的时候眼睛里都快真的闪出光来了,激动的冲上来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把,“卧槽,湛柯!”
被家里那些破事烦的恨不得离家出走的湛柯火一下莫名其妙的上来了,大概是被那一掌拍的?然后大街上,行人兀自往来之间,一个满身书生气的少年将另一个少年摁在地上,膝盖抵在他胸口,用力揪住他的衣领,冷冷的咬牙说:“别他妈惹我。”
差点被揍了的陈砚不但没生气,反而好脾气的抬手握住他的手腕,带着些忧心的问:“你遇到事儿了?”
湛柯记不清自己当时心情是怎么变化的了。
太久没人在意他的感受,突然被人关心了,而且是在险些被自己揍的情况下还关心自己。
他心里的火一下就被湮灭了。
他站起来,不说话了。
任由陈砚生拉硬拽的把他带到火锅店。
享受着一个约等于陌生人的少年对自己的照顾。
然后,映着翻滚的锅散出的层层热浪,湛柯舔了舔干涩的唇瓣,十分郑重地对陈砚说:“对不起。”
顿了几秒后,又在陈砚惊讶地注视中不自在地说:“我不应该把负面情绪发泄在你身上,对不起。”
陈砚当时反应过来之后摸了摸鼻子,笑道:“你这人怎么这么较真儿啊,多大点事儿,没关系没关系。以后有事儿你可以直接跟我说,我这人不怕负面情绪影响,你有什么想发泄的都可以找我。”
湛柯长这么大也没见过陈砚这种人,下意识地摇头,“不用了谢谢。”
陈砚指了指锅里,“你吃啊。”然后才回:“咱们都一起吃饭了,算是朋友了吧?朋友之间嘛,互相倾诉倾诉,发泄发泄,多正常。我有什么事儿我也找你嘛,咱们互相帮助?”
湛柯当时是真的震惊。
没见过陈砚这么自来熟的人。
强行朋友。
“……”
办公室里——
挂断电话后,陈砚盯着窗外发了一个很漫长的呆。
一直到握在手里的手机“嗡嗡”响起。
——季漪。
“喂?”陈砚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离开窗前。
“下班了吗?”季漪问。
啊,下班。
陈砚这才想起来,自己坐在办公室是在等下班。
他抬手看了一眼表,下班的点十分钟前就到了。
“你在哪儿?”陈砚走到镜子前理了理身上的西装。
面对镜子时,他才发现自己脸色看着惨白惨白的。
“你公司楼下。”季漪说。
陈砚倒了杯热水喝下,然后拿起钥匙向外走——
“等我。”
季漪的母亲年前查出肝癌,知道自己最多还能活六个月后,就借着病说什么都要季漪结婚。
说要在走之前看到她过得幸福。
季漪是姑姑带大的孩子,三四岁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她妈跟人跑了,她爸也再婚了。近二十年不闻不问,突然出现,就要求季漪尽做女儿的义务——出医疗费。
季漪忍了,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算大问题。
结果没过几天,她妈后来生的孩子不知道从哪弄来她和前女友的照片,横冲直撞的把照片甩给季漪和她妈,指着季漪的鼻子骂她“死同性恋”。
然后不负她望,季漪妈以死相逼要看季漪结婚。
老泪纵横的,说的苦口婆心,“季漪!妈妈不能任由你这么放纵下去,你没有被教育好有我的责任,但妈妈必须看到你走上正途。”
然后瞪着她威胁,“你必须结婚!不然妈妈死不瞑目!”
季漪也算横行霸道了十几年,拳头一握就敢跟同龄男生决一死战的人,面对仅仅跟自己有所谓的“血缘关系”的亲妈,几句让人气到发笑的话她都张不开嘴反驳。
心里就算骂了几万次“傻逼”,面儿上也一句话都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