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欺回身过去,薛岚因就老实巴交地干站在原地,一双桃花眼里汲满了温润却促狭的光芒。
“花不会,但是……我会。”晏欺如是答道。
及至微一偏头,却掩饰不住地勾起唇角,低低笑了。
——虽然只有一瞬。
但,足以让薛岚因受宠若惊。他方才稀里糊涂地整这么一出,其实已经做好了被师父拧耳朵扇巴掌的心理准备,结果晏欺这么突如其来给他一笑,连一旁欲言又止的云翘小姑娘都被骇得小脸一阵晕红,愈发显得慌乱无措。
“师父,你……”
“你刚刚上哪儿去了?”晏欺并不给他任何机会发问,“别和我说,你去观天了?”
薛岚因上前一步,下意识伸手牵过他衣袖道:“哎,云姑娘方才不是情绪不佳么?我多留了一会儿,出来发现你没在,就猜你肯定先急着沐浴去了……”
“哦,你那秋波……还没送完吧?”晏欺冷笑一声,转身拂袖要走。
薛岚因愣了半天,一下子反应过来他在指什么,连忙追赶上去,拉拉扯扯道:“多久以前的事情了,你还惦记着……喂!别真生气啊!”
话音未落,“嘭”地一声正好撞上晏欺后背。薛岚因吃痛之余,却发现晏欺本没打算要走,眼下气定神闲抱了一双手臂,挑眉凝向他道:“我生你什么气?哄你还来不及呢,好徒儿——”
薛岚因愣是让那声“好徒儿”叫得牙尖一酸,险些就当场给他跪下了:“师父,云姑娘那几句无心气话,你……你别当真啊,我压根不介意这个。”
晏欺只是微笑,并不吭声。
薛岚因心里忐忑,忙又极其讨好地拉他手道:“我哪需要你哄?你是师父,架子端到天上都没事,我又不嫌,追着你跑就是了……”
眼下还有云翘一双眼睛在旁盯着看着,晏欺不好接他话茬,至于究竟生气与否,他自然不会贸然承认,遂只将薛岚因那双刻意贴近的狗爪子轻轻拍得远了一些,半是戏谑,半是推拒道:“哪里敢?为师平日得多多照顾你的感受,免得叫外人瞧去了,还要说我不配当这个师父。”
薛岚因闻言,尤是好声好气道:“谁说的?我家可是师父天下第一好,谁都可以不配,你必须配……”
连了串的腻歪话刚刚说到一半,薛岚因明摆着台词都备得万全了,偏偏这会子不合时宜地赶来两个戴着厚重银饰的白乌族人,话也不多说,一个躬身紧紧接过一揖,毕恭毕敬地面朝晏欺道:“……晏先生,云老族长有请。”
晏欺回神,方止了笑闹,正色望向他二人道:“所为何事?”
“族长听闻,晏先生曾是秦老前辈门下……”
“行,我知道了。”晏欺挥手将之打断道,“我这便过去。”
薛岚因在旁听得微微一怔,眼看又要不假思索地跟上脚步,晏欺却率先一把将他肩膀摁住,倏而往回一赶,随后扬起下颌,颇怀几分恶意地警示他道:“乖徒儿,你先自己回去好生呆着,外族人的地盘,别当自家狗窝一样,到处撒野晃悠。”
说罢,到底没再拖沓,转身便在两个白乌族人的引领下越走越远,独留自家心受伤的狗徒弟呆呆定身在原地,瞠目结舌地喝起了带沙子的西北风。
——他还真就纳闷了。
别人的话晏欺一概不听,云遮欢的话他就权当肉中刺了。这下左一句“好徒儿”,右一句“乖徒儿”的,到底跟谁学坏的?
薛岚因仰天长叹一声,半晌再偏头时,便正好撞上身边云翘姑娘一张双颊染至绯红的憨涩面孔。
“……”
她这是……对着哪位如此羞怯呢?
薛岚因略有狐疑地眯起眼睛,末梢余光寸寸扫过晏欺飘然离去的方向——片刻静默之后,好像忽然间发现了一件极其有趣的事情。
“云翘姑娘。”他扬声唤她。
第一回 ,她正尽心尽力出着神,压根没能听见。
“哎!云翘姑娘,你在看什么?”
第二回 ,音量赫然加重几分,一声惊问再次于耳畔响彻。云翘方如梦初醒,陡地一下睁大双眼,全然不知所措地转头向薛岚因道:“嗳,薛、薛公子,什么事啊?”
薛岚因只作毫不知情,故意道:“瞧你这么入迷,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云翘腼腆笑道,“只是羡慕……你们师徒之间,关系还能如此要好——这就是传说中的亦师亦友罢?”
当然要好,这每天同吃同喝同睡的,能不好吗?
薛岚因轻哼了一声,继而又漫不经心地道:“我方才不在,师父跟你说什么了?”
“嗯?他什么也没说。”云翘仔细思忖一阵,忽又不知想起什么了,面上无端漾了几分清甜的笑意,“不过……我真觉得,薛公子的师父,是个好看又温柔的人呢……”
是很好看。
薛岚因侧目看着她,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温柔也是实实在在的温柔,几乎不带半点虚假。
可是,他宁愿晏欺能够再狠毒一点。最好,是将所有凶恶丑陋的一面尽数写在脸上——这样一来,独有的那份温柔,就只是属于他一个人的了。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真不是个好徒弟。在师父身边待得久了,会愈渐变得有些贪得无厌,开始晏欺的确是将所有的美好都留下予他一人,到后来他吃得馋了,便试图主动索取一些专属自己的东西。
薛岚因半垂着脑袋,目光有些泛空。一阵诡异的沉默过后,眼前猝然上下明晃晃地,莫名多出一件物什,他勉力抬头定睛一看,竟是一只小巧玲珑的圆润瓷盒。
——云翘红着半张脸,将它端端正正托在手心里,颤巍巍地递至他面前,小声恳求道:“薛公子,遮欢姐姐说你脾性一向最好,也总是乐于助人。我、我想了很久,你和你师父关系既然那样亲密,能不能……帮我一个小忙,我实在不知道该找谁帮忙了……”
薛岚因垂眼盯着那只瓷盒,不由有些失笑道:“这是什么?”
“这个啊……是我们北域白乌族特制的软玉脂膏,内服外用,皆不会出任何问题。”云翘曲指将盒盖轻轻揭开一条细缝,温和清苦的草药香味登时幽幽沁入鼻腔,“今日给晏公子解披风的时候,我便瞧见他手上蹭了些皮,想必是皮肤太细嫩了些,不大习惯北域干燥的环境,所以……思前想后,我就准备送他这个,也算是一点小小的心意吧。”
姑娘悄悄抿了唇,用一双充满期许和盼望的眼睛直视着他。
他却尴尬又失神地将那瓷盒捏在手里,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
看吧,薛岚因,叫你平日里最爱怜香惜玉,眼下这些温香软玉,偏偏钻过来,要挖透你的墙角——
你是怜还是不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