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这小子是个铁打的死脑筋,半路非要进来横插一脚,也幸好他这一闹没出什么大事,不然晏欺估计得被他气到当场血溅三尺。
晏欺侧过眼眸,正瞅着薛岚因这小混蛋笨手笨脚的,一点小伤也处理不妥,忍了半天终还是憋不住了,伸手将那布巾一把夺过,不耐烦道:“行了……我自己来,叫你办点事情跟个婆婆似的,完全不知道听话。”
哪知他就是这么一夺,薛岚因偏还来劲了,反手将那布巾揉成一团,紧扣在掌心里,冷不防地出声问道:“……所以,这就是你直接把我推到一边的理由?”
晏欺微微一怔。印象里,薛岚因很少用这样叛逆的语气同他说话,唯一一次顶嘴,也仿佛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事情了。他这个当师父的,自然不能容忍徒弟屡次挑战他的底线,尤其是眼下这种情况,薛岚因就跪坐在他面前,眼底的情绪却是居高临下的,就好像是在刻意对他的一举一动进行审判一般,从眼神到表情,皆是赤裸裸的挑衅意味。
“薛小矛。”晏欺开口唤他。声音是平静的,狭长的凤眸却朝下眯成一道显然不那么友善的弧度,薛岚因只需低头朝下随意一瞥,便能轻而易举地看清那双凉薄疏淡的瞳仁里,沾染了几分压成一线的怒火。
“你是不是觉得……师父对你太好了,所以根本不需要有什么顾忌?反正你不论做错了什么,到最后我都会心软原谅……是这样么?”
“……我做错什么了?”
这是第一次,薛岚因在他面前端正坐着,没有驼背,也没有懒洋洋地拿手臂胡乱支着。
他将腰杆收得笔直,也是第一次,没再用任何示弱或恳求的目光企图得到晏欺的垂怜。
“师父,我做错什么了?”
薛岚因稍稍低头,那副轮廓分明的英挺五官便正好往下,一丝不漏地映入晏欺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里。
遣魂咒驱使下所凝结成形的活剑肉身,有着令人惊讶的自我修复能力。十六年前,薛岚因还是一缕与秦还相差无几的幽幽残魂,而今时过境迁,他已与最初在洗心谷底相遇时的模样一般无二。
晏欺并不了解活剑族人的年龄规律,他们似乎比一般人类存活的时间要长很多倍。就连薛岚因也数不清自己究竟活了多少个年头,十几二十年的光阴,都只不过是弹指一挥的事情。
或许,他活了成百上千岁,又或许,他最开始与晏欺相遇的时候,还只是个入世不久的少年人——但到头来,他那恒久不变的俊朗容颜,却永远是一副让人心生艳羡的老样子。
十六年前,他是这样,将那满载压迫力而又强不可逆的目光垂落下来,分毫不差地注视着晏欺的面庞。那样的眼神,好似当真要将人生吞活剥,吃抹干净。
十六年后,他还是这样,过往的记忆分明已经碾成一片支离破碎的废墟,他在看向晏欺的时候,那股强烈到引人不适的沉厚目光,却还是像刀子一样,无时无刻抵着晏欺的心肺。
“你是想造反还是怎么?”
修长有力的手臂抬了起来。晏欺眼里泛着冷意,曲指强行扳过薛岚因的下巴,迫使他低下头,依照一种暂且温顺的形式,片刻不离地注视自己的眼睛。
“薛岚因,你给我说说,你想怎样?”
师父每次生气,必定会直呼他的大名。薛岚因当然知道这一点,只是这一回,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做出半点让步。
他再次蓄力将腰背挺直,紧攥布巾的那只手掌沉沉盖了下来,正撑在晏欺鬓发微白的耳际。
“要造反的,明明是师父。”
此话方出,晏欺面色骤白,扬手便要给他一记耳光,不料他却借力反摁下来,一个翻身稳稳将晏欺制住。
“我们明明说好了,以后做什么我都跟着你一起。”薛岚因反手扣住晏欺两只手腕,几乎是以一种完全上下压制的姿势,将人整个圈在自己怀中,“可师父方才那是在做什么?刻意将我丢下,然后一人跑出去招惹是非?”
“你……”晏欺蛮力挣动数次,无奈于臂间伤口撕痛,只得被迫仰躺在薛岚因身下,精疲力竭道:“谁跟你说好了?我有说做什么都让你跟着了?嗯?”
“好,是,您说得都对。”这句话不知怎的,一下就触发了薛岚因哪根凸起的神经。他那一双向来汲满水光的桃花眼,此时挫败又懊恼地灰黯着,像是给人无端蒙上了一层沙砾,“你确实什么都没和我说好,从头到尾,跟着你,黏着你,亲近你,都是我一厢情愿的事情……我究竟做错什么了?喜欢一个人是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行吗?”
晏欺让他问得浑身一僵。
事实上,他二人眼下所说所想的,根本就是两码子毫不相关的事情。晏欺气薛岚因,完全是因为这混账小子不服管教,仗着师父的宠溺有恃无恐,迟早有一天,晏欺制不住他了,他定是恨不能一步登天,将所有人踩在脚下嘲讽碾压。
——而薛岚因在气的,却是晏欺一直以来对他的态度。
晏欺待他,从来都是毋庸置疑的好,可这样一份“好”如果仅仅局限于师徒关系之间,那薛岚因一颗歪歪扭扭的心思算是白搭了,永远都没法扶正。
“师父是不是根本不喜欢我?”薛岚因修长的指节微微朝上,穿过晏欺白皙如玉的指缝紧扣下去,就像是他不可阻遏的强硬压制一样,姿态坚固得让人喘不上气,“我不够资格陪在你身边吗?还是……还是别的什么?”
“你……成天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晏欺快要被气得笑了,微微起身试图摆脱他的桎梏,然而这混账小子手劲大的厉害,像存心和人过不去似的,感觉到晏欺微不足道的挣扎和躲避,反又加重一圈力道,将之彻底禁锢在他修长双臂形成的窄小空隙之间,几乎不予以半分逃离的余地。
晏欺实在拿他没有办法,一心的恼怒撤了大半下来,仿佛被人当头淋了一碗凉茶,彻头彻尾冰了个措手不及。
“……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声线里透着几分不解和质疑,他偏头看向薛岚因,纤长的眼睫却隐隐曲成一抹迷惘的弧度。
——从薛岚因这一微妙的角度看来,甚至还平白多出了几分委屈无辜的意味。
身下那张摄人心魄的俊秀面庞,以往总是强势到了一种足以称之为刻薄的地步。而如今,却一动不动地陷在他温热有力的臂弯里,柔和而又顺从,不带一丝一毫的恶意。
只是匆匆瞥过一眼,薛岚因就无法自制地心软了下来。
贴在晏欺腕骨上沉而有力的手掌微微松开了些许。薛岚因方才挺直的腰背又有些颓然地萎靡下去,低着脑袋,连带着声音也难以言喻地缓慢了一拍:“是我太没用了,招你嫌弃,所以你…